這老者正是陸朝暉的父親陸更生，他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，說：“阿祥，時間還早，再等一會。”

那軍人笑著說：“恩人現在處事越來越謹慎了，我這趟來帶了不少士兵，沒有什麽顧慮的。你何必擔心呢？”

這人的口音很重，聽起來並非本地人，卻象中原、西北那裏。葉知秋忽然想起丁志磊曾說過，陸更生是救了一個西北人後發跡的，這人又口稱恩人，看來就是那個西北人了。

陸更生搖搖頭說：“占元，小心駛得萬年船，象我們做這樣的生意，要時時刻刻保持警惕，千萬不要掉以輕心。”

管家阿祥附和著說：“是啊！韓將軍，現在上海灘三大亨嫌我們搶他們的生意，對我們盯得很緊。張嘯林還放出話來，說只要是我們的貨，他就不讓上岸。這次你們船隊一到薛淞口，他們就盯上了。據我們的內探匯報，他們將在我們卸貨時全程觀看，如果發現煙土，就準備明搶。”

葉知秋暗想，杜先生果然沒有說錯，這老家夥的確在販賣大煙。看來把他殺了，也不會冤枉他。可怎麽下手呢？這窗戶甚為結實，撲窗而入得費些時間。這個叫韓占元的不知身手如何，但他身上有槍，若讓他們有了防備，只怕很難一擊得手。一旦時間久了，外面那麽多人進來，別說殺老家夥，能保住這條小命就算不錯了。

正在他思索之際，韓占元說：“難怪你們把裝貨的那條船，單獨駛到別的碼頭，原來是為了躲開他們的耳目。我還在納悶呢，怎麽一支船隊過來，把別的裝煤炭的船停在以往卸貨的碼頭，單單把裝煙土的船另外分開來，這樣不就把人手分散了嗎！對了，卸煙土的那個碼頭妥不妥當？”

阿祥笑著說：“韓將軍，這個你不用擔心。那個碼頭原來是斧頭幫管理的，現在不知怎麽的交給玄武門了。如今玄武門的幾個頭號人物離奇失蹤，由幾個不怎麽熟悉業務的人負責。他們只管卸貨，絕對不會過問貨物。在這碼頭卸貨，不會走露風聲的。”

葉知秋暗想，這些人辦事確實周祥，前前後後每一步都經過計算，力保萬無一失。可惜你們算漏了一步，這裏還有一個梁上君子呢！不過怎麽阻礙他們卸貨呢？自己又無分身之術，還是先想辦法結果這個老家夥。

韓占元說：“斧頭幫我倒是聽過，什麽時候又多了一個玄武門？”

阿祥說：“韓將軍，你軍務繁忙，近幾年少來上海，對一些事情了解不多。你應該聽過白虎幫吧？”

韓占元點點頭。

阿祥接著說：“去年白虎幫跟它管轄範圍內的一個商鋪組織幹了一仗，結果反被這個商鋪組織吞並了。這個商鋪組織後來自稱玄武門，主要由各商鋪的夥計、碼頭工、黃包車車夫組成，當然也有些當地的居民。”

韓占元拍個下桌子，笑著站起來，走到陸更生後面，說：“恩人，這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，一個商鋪組織居然能把管轄它的地頭蛇幹掉，真是聞所未聞哪！看來這個組織的頭兒非常厲害，那他有什麽背景呢？”

葉知秋這時才看清他的面貌，只見他年齡在四五十歲之間，身材魁梧，濃眉大眼，頗有一番氣勢。

只聽阿祥說：“韓將軍，說出來你可能不信，這玄武門的頭兒是叫葉知秋，是一家飯店的年輕夥計，他來自鄉下，根本沒有什麽來頭。不過聽說這人敢打敢殺，而且謀略過人。他組織起一幫店夥計，天天訓練。形成氣候後，跟白虎幫實打實幹了仗，竟然把白虎幫拉下馬來。”

“哦，有這樣的人！那我得認識認識。”韓占元摸著下巴說。

阿祥笑著說：“韓將軍，你這個願望只怕很難實現了。那家飯店的一個廚師被殺，警方認定葉知秋是兇手，將他逮捕。後來不知怎麽被他逃出來，就不知所蹤了。最近聽說他重現江湖，把快要散架的玄武門又撐起來。結果又遭到警方追捕，又消失的無影無蹤。”

韓占元坐回座位說：“這麽說來，葉知秋也沒什麽了不起，連警方都擺不平。殺個人又怎麽了，何至於東躲西藏的。”

陸更生微笑著說：“話不是這麽說的，本來在這世道，殺個普通人，警方不會去關註的。只是這葉知秋畢竟太稚嫩，其中的門門道道他不清楚，沒有去打點打點，警察局的探長韓仁甫很有意見。恰好那家飯店死了人，韓仁甫正好可以敲上一筆。誰知葉知秋毫不留情，讓上門來的韓仁甫在大庭廣眾之下大丟臉面。這下就捅了馬蜂窩了，彼此間的矛盾到了無法調解的地步，韓仁甫就一心要置他於死地。”

韓占元嘆了口氣說：“這要是在我們西北，直接拉些人手，與他們對著幹。在上海，辦些事情的確礙手礙腳。就象我們，手裏有人有槍，卻對張嘯林這種人無法可施。”

陸更生聽他有些抱怨，說：“占元哪，我並不是怕他們。只是若我同意你跟他火拼，那人家都知道我在販賣煙土了。我倒不是怕扯下這張善人的臉，別人愛怎麽想不關我的事。我就是怕朝暉知道這種事。

這些年來，我的其他幾個兒子已經成家立業，都在幹些正經的營生，就是他尚未婚配。我一心讓他走正道，打算以後這份家業傳給他，從不讓他知道我私底下做的事。如果他知道這些事，那他會什麽想？”

韓占元想了想說：“不錯，朝暉為人正派，嫉惡如仇，倘若讓他知道，可能會讓你們父子間反目。的確不能跟他們硬拼，以免走漏風聲。”

他們三人又聊了會兒，阿祥說：“老爺，時間差不多了。”

陸更生點點頭說：“好吧，你們出發吧，註意安全。”

韓占元便與阿祥出門而去。

葉知秋忙翻上屋面，以免被他們發現。可是他倒掛時間久了，肌肉有些僵硬，翻身的動作不再那麽利索，幾張瓦片被壓碎，發出‘格拉’一聲。

這聲音不大，但在寂靜的夜晚，卻異常刺耳。“什麽人？”韓占元立即掏出槍，向聲音來源處對準。

葉知秋暗叫糟糕，將身子附在屋檐上，一動也不動。

韓占元只見屋頂上黑乎乎的一片，看不出什麽來。阿祥笑了笑說：“韓將軍，應該是夜貓子。”

韓占元遲疑一會，把槍插回去，說：“可能是我太過小心了。走吧。”

等他們走回，陸更生沒有去歇息，他自己沏了杯茶，坐著喝起來。葉知秋聽汽車聲遠去，這才松了口氣，背上已有些濕漉漉。剛才太險了，如果被發現，自己這條命就送這裏了。

他一個輕縱下來，推開半掩的房門說：“陸大善人，深夜獨自飲茶，好有雅興啊！”

陸更生見一黑衣人進來，不禁大吃一驚，忙掏藏在身上的槍。

葉知秋眼明手快，一下就把槍奪過來，掂了掂說：“想不到陸大善人暗中做這樣的買賣，真是深藏不露。”

陸更生見槍被奪走，反倒鎮定下來，說：“閣下深夜來訪，不知何事？若我陸某人能幫的上忙，我一定盡力而為。”

葉知秋把門關上，拉了把椅子坐下，笑著說：“你當然能幫得上，不然我幹嘛過來。”

陸更生知道手下都出去了，家裏只有些家眷，倘若大鬧起來，反會多傷人。他久經風霜，知道其中的利害關系。爽快的說：“你要多少錢，說個數目出來。”

葉知秋搖搖頭說：“陸大善人真是快人快語，可我不要你的錢，只要你的人頭。”

此話一出，陸更生臉色變得煞白。錢對他來說無所謂，可命只有一條，豈能拱手相送。

他顫聲說：“難道就沒有商量餘地了嗎？”

葉知秋點點頭。

陸更生手抖得非常厲害，茶杯的水都濺出來了。他強壓住驚恐，說：“你是不是杜月笙派來的？”

葉知秋一楞，這老家夥真夠有眼力的，一下就看出來了。問：“陸大善人為什麽這麽說？”

陸更生慘笑一聲，說：“想我陸某人一心做善事，這裏的人巴不得我長命百歲，怎麽會來害我，只有青幫三大亨才會與我過不去。黃金榮年紀已大，象這種打打殺殺的事，他很少參與了。張嘯林脾氣暴躁，做事直來直往，不會暗中幹這樣的勾當。那麽算來算去就是杜月笙了。”

葉知秋暗想，他這番分析倒是合情合理。冷笑一聲說：“你一心做善事？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。你知道大煙害了多多少少人嗎？抽大煙的人，一個個面黃肌瘦，風一吹就倒。有的為了抽上大煙，還賣兒賣女。多少家庭因為它妻離子散、家破人亡！你既然有心向善，為何還要販賣大煙？”

說到這裏，他額頭青筋綻起，在燈光下顯得猙獰恐怖。

陸更生嘆了口氣說：“你講得一點都不錯，只是一個人上了煙癮，是很難戒掉的。我從西北把大煙販過來，比起杜月笙他們的大煙便宜多了，也好讓有煙癮的窮苦人抽得上。”

“強詞奪理！”若不是怕驚動院子裏的人，葉知秋真想把桌子掀了。他低吼著：“這就是你販賣大煙的原因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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